济南花漾整形医院打了“溶骨针”后导致脸部溃烂流脓;因软组织坏死,结节增大,导致她一侧脸颊肿大,两边脸大小极度不对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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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3/20 11:26公司的员工都知道,他们56岁的董事长花了一百多万元整形失败了。
手术是在2020年6月和7月分三次进行的,董事长王青通过熟人介绍认识了当地一家整形机构的院长冯某,多次见面后二人互相取得信任,冯某操刀为王青面部做整形手术,却给她留下了严重的面部神经损伤后遗症。
后来她才知道,冯某是个无证的医生。“面部神经切断损伤,嘴歪了,眼皮也抬不起来,往下耷拉着。”王青回忆手术失败后的两年生活,痛不欲生,“每天心绞痛、失眠、不敢出门,自杀了好几次。如果我没有钱,也不会被她骗成这样。”
今年央视3·15晚会曝光医美培训乱象。近年来,全国各地很多消费者因为美容造成终身伤害,而这些给他人造成伤害的医美从业者,其实并不是医生。酒店、民居、写字楼成为非法医美的常驻地,医美培训无门槛,零基础人员从业医美也能速成。
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在“美丽”的诱惑下选择了这些非法医美机构,发生医疗事故后,这些不同年龄、不同身份的人,在漫长时间里一致地走向同一个坎坷的方向——边修复边维权。这样的生活将持续很久。大部分时间里,他们的情绪在表达愤怒和掩盖自卑之间切换——如果他没有抑郁自杀的话。
01
被美丽误导的面孔和人生
做出整形决定的时候,王青对那个医生已经百般信任。
王青是山东一家医疗器械公司的董事长,潇洒干练。在瑜伽馆锻炼时,她认识了另一位练瑜伽的常客王女士,王女士做过整形,王青看着很不错,便向她咨询了医院,并告诉她自己早年做过埋线手术,现在想把线取出来。
王女士则告诉她自己在济南曾经跟一个整形医生冯某干过,并表示冯某是济南多家整形医院的院长,水平很高。
2020年6月12日,王青在王女士陪同下来到济南花漾整形,认识了自称是该整形医院院长的冯某。在交纳手术费1万元和破伤风针费用500元后,冯某做手术将王青之前埋的三根线取了出来,信任从此处生根。
术后,她还专门设宴答谢了冯某,席间冯某向她展示了许多整形前后的宣传图片,建议她继续做面部整形。在“年轻、美丽”的诱惑下,王青心动了。
王青于2020年6月22日和7月5日在济南花漾整形和济南轻奢医美整形再次手术。这些整形医院都是冯某的,王青所支付费用共计100余万元。
花费上百万,并没有给王青带来所期待的年轻和美丽,反而让她因此差点自杀。一份由复旦大学附属上海华山医院出具的肌电图报告单上显示,她的右侧面神经颞支完全损伤,颊支部分损伤,颧支轻度损伤,左侧耳大神经损伤。
这些损伤表现在脸上是“嘴歪眼斜”,随着时间流逝,她不再抱有“还没恢复好”的侥幸心理,承认了自己整形失败。也发现自己无比信任的“冯院长”居然是个无证的医生。
两年来,董事长王青不再叱咤风云,自信洒脱,她出门必戴口罩,合作伙伴能不见则不见,每日在家中痛哭不止,“我还有什么脸面活着。”她两年时间持续失眠、心绞痛。工作上实在需要她出面时,她会告诉合作伙伴自己得了面瘫。即使这样,一个常年与她的公司合作的国际品牌还是由于怀疑王青“诚意不足”与其终止了合同。
外貌焦虑广泛存在于所有年龄层的女士。24岁的大连女孩李羽在去年整形后,承认这是最让她后悔的一次尝试——她之前是一个漂亮的女孩,是现代人所认知中的美人儿,高个,肤白,大眼睛,高鼻梁,皮肤光滑饱满,甩一甩发尾都是青春靓丽的气息。因为美,也爱拍照,她的朋友圈里晒了不少自己的照片。
(治疗中的李羽)
今年3月,她向大河报·豫视频记者发送了一组照片。这一次和展示美无关,因颧骨打了“溶骨针”导致她的脸部溃烂流脓;因软组织坏死,结节增大,导致她一侧脸颊肿大,两边脸大小极度不对称。
去年5月,同事介绍她一起打了号称可以缩颧骨的“溶骨针”。医生是一个来自沈阳的美容师,姓郭。李羽和同事等三人凑好“项目”后,郭某从沈阳乘坐火车来到大连为她们上门做手术,给李羽在额头和法令纹处分别填充了胶原蛋白和玻尿酸,加上颧骨的“溶骨针”,现场通过支付宝收了李羽8900元,没有发票,也没有任何收据。
这次手术失败后,年轻女孩对未来人生的种种美好设想一一破灭,她辞了职,辗转各大医院治疗,花费超十万,但依然不见效果。
但就在一年前,这个女孩脑海里还满是对事业、对未来的憧憬和期待:等考完驾照,就离开大连,到南方去,广州或者杭州。总要做点什么出来,她想。她喜欢服装,也对直播电商感兴趣,“那边电商行业特别厉害,去了也能学到东西,总比在东北好。想学点东西,也能挣点钱。反正想的可多了。”
(李羽曾经的朋友圈)
02
不被理解的选择与孤独的治疗路
选择整形,李羽是瞒着家人的。几年前做过双眼皮手术后,家人就多次警告她不许再有任何整形打算。因为羡慕同事整形成功,李羽认为自己也会是幸运的人。
同在一家电商企业工作,这位同事是电商主播,靠颜值“吃饭”,李羽是运营,同事推荐她一起约见了经常为同事上门服务的“整形医生”。
李羽也不懂什么是医师执业资格,对她而言,同事的脸是最好的广告,“她脸上根本看不出来打过针,她跟我说,那个老师多好多好,我就信了,觉得打针最坏的结果顶多是没效果呗,只要不动刀,应该就没事。”
和上门的美容师郭某见面之前,李羽觉得自己面中凹陷,法令纹有点重,填充一下玻尿酸就行了,“没想过要动骨头。”
与郭某见面后,郭某一直告诉她,她的颧骨有点高,可以打个针,对骨头会有一定作用。
“当时谁信这个东西,能溶骨?我以为她骗我,但是侥幸心理觉得起码会给脸上的脂肪溶掉一点,像打瘦脸针一样。”
(李羽所打的溶骨针)
后来李羽根据药盒上的说明查询到,上面写的西班牙语,意思是溶骨针。还写了按疗程打,隔几个月打一针之类的话。
这个药太猛了,大概是两个星期半个月之后,打针的位置肉里出现了一个小硬块一样的东西,按压的时候有一点点疼。鼓出了一个像骨头一样的一个小结节。
李羽以为是骨质增生,因为不怎么疼,她反映给郭某,问这是什么情况,郭某告诉她是药物没吸收,就会变成一个硬结节,让她多按摩,多热敷。李羽按照她说的做,结果结节越来越大,有一天睡觉起来之后,结节变得特别大,一半脸的颧骨又红又肿,像快要绽放的花苞。
李羽开始害怕了,她前往大连的医院问诊。医生没听过这个产品,“溶骨针?什么药能溶骨?溶骨多吓人”,没敢给她出治疗方案,让她先观察观察。
郭某则告诉她,这药是厂家研发出来的产品,他们肯定知道该怎么治,厂家给了她一个中药药方,“是利尿的中药,说把药物排出去就好了。”
(李羽面部肿起来的结节)
中药喝了两个星期,结节下移了一点点,不像之前那么硬了,李羽很高兴,她以为结节正在被皮肤吸收,但没想到,这是皮肤溃烂的前奏。
郭某又给她找了很多治疗方法。给她看别的患者的图片,是通过打“庆大霉素”治好的。“那个人的照片更严重,两边脸都鼓得很大。”
那时候李羽还有工作,想等休息了再打。郭某很着急,匆匆从沈阳再次来到大连,在李羽的家里给她注射了庆大霉素。
庆大霉素的主要功效是用于各种敏感菌感染的抗炎治疗。打完后却加速了李羽脸部的溃烂,并开始流脓。
李羽只好前往三甲医院整形美容科去切脓,切脓后,脸上3个部位各出现了一个大洞,烂掉的组织被抠了出来。反反复复做了三次手术,也治不好。缝上伤口拆了线,又开始流脓。
照片触目惊心。从手术到后续的修复治疗,她一直瞒着父母,因为他们本就不喜欢女儿做这些。家里从没有人支持她。但再治疗下去,李羽实在无法承担费用,她只好告诉了家人。
父母知道后首先是埋怨。后来,他们也怕说太多了孩子上火,对病情不好,也会关心她,“孩子受这么多苦,先把病治好再说。”
父母为李羽提供了治疗费用。她放弃在大连治疗,辞了职,独自前往北京一家医院皮肤科检查,也没查出结果,医生开了一些消炎药,没有那么多脓了,但软组织还是在悄悄的坏死蔓延。
李羽又去了北京解放军总医院304医院整形医学部,花了7000块钱做了基因检测,终于测出是感染了脓肿分枝杆菌。感染之后很难治愈,且病菌繁衍速度非常快。她独自在该医院接受系统的治疗,住院40天,花费十多万,医生给她输液用的进口药,却也只是能缓解病菌的蔓延。
李羽不敢告诉朋友自己整形失败的经历。在采访期间,她反复提醒,照片一定要打马赛克,一定不能泄露真名。
从北京回来后,她不再热衷于分享和表达,她在朋友圈写下“我现在只想过一个平凡的人生。”
03
不法商家营销多依靠“熟人关系”
在李羽所接受治疗的解放军总医院304医院烧伤整形医学部的整形修复科,有不少和李羽类似的姑娘。她们因朋友的推荐或整形机构的大力宣传选择了非正规的整形机构或没有行医许可的整容医生,手术失败之后面临着修复和维权的双重困境。
(304医院整形修复科)
3月初,大河报·豫视频记者走访304医院烧伤整形医学部时,病床上不少患者纱布缠绕着整张脸。在此治疗的棉棉告诉记者,她是由于在非正规整形机构进行脂肪移植手术导致了感染,从老家山东来到北京治疗。
她还表示,因整形失败在这里住院的,除了因脂肪移植导致感染的情况之外,还有许多是因为针剂注射引起的并发症,包括玻尿酸等;还有因为医生失误将针剂注射到血管导致的血栓等;还有一些做了鼻部整形手术,因为操作不当导致术后发生了变形或者感染。
棉棉提到的这些人中,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即大部分是通过“熟人关系”在非正规医美整形机构进行的手术。熟人一介绍,暗藏的风险很难被考虑到。
整形失败后,想要寻求靠谱机构进行修复也并不容易。
3月上旬,大河报记者以咨询贵州的整形修复为由,联系上一位粉丝超过10万、号称整形修复咨询专家的网络博主,对方称自己做了很多医院医生的功课,可以为消费者提供修复咨询。询问了基础的情况后,对方要走了记者的联系方式。在随后的半天时间里,记者陆续接到10家以上贵阳不同整形机构通过电话或微信的联系。询问原因时,对方只表示“没有泄露你的信息”。
(咨询“贵州整形修复”后,多家医院联系记者)
中国整形美容协会发布的2021年第8期《医疗美容网络舆情与风险预警简报》(下称“简报”)显示,在信息采集周期为2021年9月1日至9月30日《简报》中,医美贷、投诉、毁容、热玛吉等相关信息上升为负面高频词。
(新闻平台负面高频词分布图 来自中国整形美容协会)
而在2022年第1期《简报》中,从信息类型看,有关医患纠纷的项目中,以眼部、鼻部整形类项目居多;有关医疗处罚的类型中,因发布违规信息、涉及虚假广告、医疗管理违规造成的处罚居多。
04
维权,困难重重
一位私立美容院的工作人员田女士向大河报·豫视频记者透露,一些美容院在无行医资格的情况下,偷偷向客人宣传可以做玻尿酸、嘟嘟唇等针剂手术。因操作不当,出现手术失败导致客户烂脸的情况是必然的,但美容院会专门设置负责应付客户维权的岗位,“普通员工不允许议论,否则罚款。”
河南天物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副主任刘鹏飞表示,依据《刑法》第三百三十六条第一款的规定,“未取得医生执业资格的人非法行医,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或者单处罚金;严重损害就诊人身体健康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造成就诊人死亡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此外,依据最高人民法院2016年发布的《关于审理非法行医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二条的规定,“非法行医被卫生行政部门行政处罚两次以后,再次非法行医的”属于“情节严重”,因而如果非法行医被有关机关处罚两次以上,或非法行医造成就诊人轻度残疾、器官组织损伤导致一般功能障碍的,抑或是使用假药、劣药或不符合国家规定标准的卫生材料、医疗器械,足以严重危害人体健康的,都应该以非法行医罪追究其刑事责任。
上述私立美容院的田女士则透露,医美行业的维权是十分困难的。最后往往成了双方的扯皮。“术前签了知情同意书,有了风险告知,消费者就很被动了。而且大部分失败的整形,很难定性为法律认定的医疗事故。一些在乎舆情和品牌的大型整容机构可能会选择拿钱私了,并且包修复,但在一些小诊所,品牌是不重要的,一家关门了可以再开另一家。反正客户都是熟人介绍的。”
王青和李羽都没有放弃维权。
今年3月初,李羽在面部插着导流管的情况下走进了大连市金州区卫生局和公安局,并聘请了律师,代理她的一切诉讼和报案行动。据李羽介绍,给她做手术的郭某曾通过支付宝陆续赔偿了她4万元,表示自己也是受害者,是被推销针剂的人欺骗了,希望李羽通过法律途径去追责药商。但李羽并不知道药商是谁。她向大连市金州区卫生局和大连市公安局金州区分局食药侦大队投诉报案时,才发现自己只知道郭某的名字和身份证号,知道她是辽宁抚顺人。她所在的机构叫什么,药商是谁,都不清楚。
李羽找到了一些同样打过“溶骨针”的难友,他们共同建立了一个群,有60多个群成员。他们在各地的整形机构注射了同款针剂,都出现了脓肿分枝杆菌感染,和不同程度的后遗症。很多受害者已经与为他们打针的整形机构私了和解。
(和李羽有着相同经历的受害者群)
在整形失败后,王青曾去整形医院讨说法。这时医院的人不承认冯某是他们的院长了。在这之前,王青听他们口口声声喊冯某为“冯院长”。后来她查询发现,冯某曾在给她做手术的前两个月,也就是2020年4月就被人举报非医师行医,济南市天桥区卫健部门对她进行了处罚,处罚信息公开在济南市政府官网上。
(济南市政府官网,冯某的处罚信息仍赫然在列)
2021年10月,济南市历下区卫健局卫生监督所一工作人员曾告诉前去采访的记者,王青反映的问题已经解决,轻奢整形医院已经注销,花漾整形也进行了处罚。
而王青更希望让骗她上百万做手术的冯某得到惩罚,她找了律师,律师费花了十几万,她说,将继续找寻证据,通过所有的法律手段,要让违反职业道德和法律的冯某得到严惩。而她未来的人生,也将为了维权而活,“直到把她扳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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